上塘与下塘

阊门外石路上有一条上塘街，很多外地朋友看到路牌都很好奇：有上塘街，是不是还有一条下塘街呢？答案是肯定的。在民国三年（1914）出版的《苏州巡警分区全图》上，就有很多带有上塘、下塘的地名。

塘的本义是堤岸。《吴越春秋》：“夫差姑苏台东，丹湖万顷，内有金银塘。”后来塘也被用来指代河道，比如出齐门往常熟去的齐门塘（元和塘、常熟塘），出娄门往昆山、太仓去的娄门塘（娄江）。上塘、下塘的地名就是与河道平行的道路。

在《苏州巡警分区全图》上，齐门外大街在齐门塘东岸，隔河相对的西岸有一条下塘街。出娄门，娄江北岸是娄门外大街，南岸也有一条下塘街。古城里面，临顿路在临顿河东岸，隔河相望有一条下塘街。在子城附近，与甫桥西街相对，同样可以找到一条下塘街。

上塘、下塘地名最集中的地方，是在阊门。在阊门内，阊门大街（现名西中市）隔着阊门门内下塘河，与阊门内下塘街呼应。走出阊门往北码头方向，在护城河与城墙之间则是阊门外下塘。过吊桥，一直往西走过渡僧桥，上塘河的南岸是上塘街，北岸就是下塘街，现在叫渡僧桥下塘。

讲了这么多的上塘和下塘，究竟是以什么来区分的呢？有几种说法，有的说是根据水流的方向来区分，有人说根据方位来区分，还有人说，上塘地势高、下塘地势低，以地势的高低来区分。总结下来，上塘、下塘应该是以功能来区分的。

以阊门外上塘街为例，明清时期，上塘河南岸商贾云集，十分热闹繁华，是以被称为上塘街；上塘河北岸则主要是生活区。吴门医派名医叶天士就住在渡僧桥下塘，也在那里行医。在这条下塘街附近还有其它一些医馆、药材店，但是与南岸相比，还是安静了许多。其实，与下塘相对的并不一定都是上塘。

在水运时代，纵横交错的河网相当于现在的道路系统：大运河相当于高速公路，护城河是快速路，古城内三横四直的河道就是城内的主干道。如今你留心苏州的地名，还会看到这边有个上塘，那边有个下塘。这些地名里藏着的是姑苏城千百年来的烟火故事。

带有花草芳香的地名

苏州古城内外有很多富有诗意的地名：采莲巷、瓣莲巷、荷花荡、菱塘浜、桂花巷、桃花坞、百花弄等等。这些街巷的名称都与花草有关。

花驳岸是一个带有场景感的地名。这条巷子位于古城中心，东起王天井巷，西至中街路。驳岸是石砌的堤岸，花驳岸就是鲜花盛开的驳岸。当年在水运时代，行船经过花驳岸，两岸的花草散发着香气，清波漂流，那是多么美好的一种景象。

在花驳岸附近还有一条百花巷。东百花巷也是东起王天井巷，西至中街路，曾经叫做槐花巷。这条路过了中街路继续向西可到汤家巷，这一段叫做西百花巷，那里曾经有过一个百花庵。

在留园里面有一个景点“花步小筑”，由清代著名学者钱大昕题额，南天竹、爬山虎之间点缀着太湖石和石笋。题字古意盎然，生出了苍苔，花木则生机勃勃，是很有意境的一个景观。

花步里是一个可以与花驳岸媲美的诗意地名。在留园和山塘街之间曾经是古茶花村，至迟从明代开始，那里就是种植花木的地方。留园靠近上塘河，当年有专门运送花木的码头，被称作花埠，附近的道路也就被叫做花埠里。再后来花埠里又改成了花步里，更显风雅。

清代有一位常州籍的诗人刘嗣绾，他写过一首《题水阁》：

一程春雨一程愁，小阁重帘水上头。

依约晓窗人未起，卖花声里到苏州。

诗人清早乘船来到苏州，春雨连绵，带有一点愁绪。航船进了苏州城，岸边水阁里的人们还没有起床，耳边已经响起了卖花声，栀子花、茉莉花……你看，耳朵听卖花声，眼睛赏花，行走在以花为名的街巷，苏州人的生活真真惬意。

阊门内有桃花坞大街、桃花桥巷，都与桃花坞有关。根据方志的记载，桃花坞这个地名很可能在唐代就出现了。宋代诗人范成大有“方游桃花坞，窈窕入壶天”的诗句，说那里风景深邃优美，像仙境一样。到了明代，因为唐寅曾经住在那里，桃花坞变得更加有名。

桃花坞里桃花庵，桃花庵里桃花仙。

桃花仙人种桃树，又折花枝当酒钱。

平江九巷中有一个菉葭巷。菉是荩草，葭是初生的芦苇，取《诗经·蒹葭》“蒹葭苍苍，白露为霜”的意境。据说苏州城里有顾、陆、朱、张四个大姓，这里原来叫陆家巷，是陆家人住的地方，从陆家到菉葭，这演变过程也挺让人好奇。

在苏州古城内外，和植物有关的地名还有很多：十梓街、竹辉路、佛兰弄、百合弄、槐树巷、桐芳巷、大柳枝巷、小柳枝巷、桐泾路、枫桥路、枣市街等等。这些街巷的名字诉说着草木人间的三生故事，告诉我们沉淀在时光里的苏式生活美学。

桥与堍

望星桥位于十梓街的东段，跨第四直河。望星桥下，河的东岸有两个地名：望星桥北堍、望星桥南堍。这个堍字其它地方不太常见，但是苏州人常说。一般以“桥名+方位词+堍”来指示某个方位，比如皋桥西堍，或者人民桥南堍。

那么堍是什么意思呢？《新华字典》对堍的解释是：“桥两头靠近平地的地方。”宋代的韵书《广韵》里收录了这个字。南宋著名词人吴文英的作品里有：“笑拈芳草不知名，乍凌波，断桥西堍。”

在苏州，桥头往往也是交叉路口，所以一座桥的桥堍可能会有四个方位：在望星桥，顺着桥的方向有望星桥东堍、望星桥西堍，与望星桥垂直的方向还有望星桥北堍、望星桥南堍。“吴中掌故第一人”、曾任振华女中副校长、章氏讲习会讲师的王謇在《宋平江城坊考》中对望星桥有过考证。望星桥唐朝初建，宋代曾经重建，当时叫做望信桥，旅人盼望家信之意。望星桥边有过一个石碑，上面刻有这座桥的历史。

在苏州的桥堍边上，总是有摆摊的商贩，开店的商家，以前还有老虎灶、茶馆。桥堍人流集中，是做生意的好地方。在附近，你能听到叫卖声、评弹声，各种各样的声音汇成了生活的交响乐；老虎灶的水雾烟气里，映照着夕阳的闪光。登到桥顶眺望，那就是半城烟火半城诗。

堍是一个很小众的字，但是映照出了苏州的灵魂：因水而生，因桥而兴。

（子后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