俞曲园重宴鹿鸣 | ||||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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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黄恽 科举时代,对于有功名的士人来说,有三大荣耀之事:重游泮池、重宴鹿鸣和重宴琼林。重游泮池是一个人取中秀才,有了起码的功名六十年后,和新晋秀才一起到文庙去祭拜孔夫子。文庙里都有一个叫泮池的水池,所以这次重游,就叫做重游泮池。这有点像如今学校校庆,请有身份和名望的老校友参加。 如果说重游泮池还只是荣耀的话,那么重宴鹿鸣和重宴琼林,就不仅是荣耀,而是荣宠了,因为这两项得地方长官(总督或巡抚)奏请,经过皇帝批准才能举行,属于恩出自上。重宴鹿鸣和重宴琼林必须中举和中进士,还得一个甲子之后才能实现,而且这一年还得正好是乡试或殿试之年。由于人寿有限,能重宴鹿鸣和重宴琼林的都是长寿的人瑞,非常少见。试想,一个人如果十多岁中个秀才,他在七十多岁才可以重游泮池,而中举人和中进士还得经历很多场考试,如果二十岁中举,已经是人生得志,那么重宴鹿鸣只有耄耋老人才可能实现。 清代规定,中举后六十年,在当年乡试后,由总督或巡抚办的鹿鸣宴,称为重宴鹿鸣。进士出身后六十年,则可以参加当年新中进士,由皇帝赐办的琼林宴,这不仅是一人的荣耀,家族的荣耀,也是一县一地的无上荣光。有清一代,参加重宴鹿鸣的“老举人”,据统计共有一百五十余人,在苏州,俞曲园之前还有潘世恩等人获得过这个荣誉。 1903年,曲园老人俞樾在苏州欣逢此盛,依例可以重宴鹿鸣。为此,他家乡德清的知县戴少镛专程赴苏来和俞樾的孙子,才中探花的俞陛云(字阶青)商量,准备材料送呈浙江巡抚具表奉闻奏请,这一年是光绪二十九年。光绪批准了所请,下谕旨道:“俞樾早入词林,殚心著述,教迪后进,人望允孚,加恩开复原官,准其重赴鹿鸣筵宴。”俞樾早已是名满天下的经学大师,当然不会再赴朝廷重新做一个翰林院的编修,所以开复原官只是一个待遇。他也不会真的去出席鹿鸣宴。当年在翰林院编修任上外放河南学政,因为出题荒谬,诖误落职,他现在可以长吐一口气了:到底谁荒谬?我已经是经学大师了,一切都有《春在堂全集》可以证明。用现在心理学来分析,他的所有成就,都是当年耻辱的一个回击,笑到最后的是当年弹劾自己的御史,还是我曲园老人? 看到光绪皇帝的谕旨,他高兴地把皇帝的纶音截取下来,刻了“殚心著述”“恩奖耆儒”两个印章,准备此后盖在自己的书画上,作为新的起点。还在春在堂庭前和曾孙僧宝(俞平伯)一起合影留念,分贻亲友。 大家都知道1904年清朝就停止传统的科举,取消了乡试、会试和殿试,理论上就再也没有重宴鹿鸣和重宴琼林的可能了,俞曲园也就成了重宴鹿鸣的“终结者”。 近读《李超琼日记》中记载光绪二十九年九月初一到光绪三十年四月初十日的《石船居日记》,里面正好有苏州当地官员庆贺俞曲园重宴鹿鸣的记载。光绪二十九年十二月初八: 辰刻,诣顾氏之怡园,俟抚部至,以所制重宴鹿鸣匾额鼓吹前导,并太守四人骑以先之,送之德清俞曲园太史寓宅。盖俞先生以甲辰乡举,上年经浙抚奏以癸卯正科,请令重预筵宴故也。先生八十有二,犹形矍铄。其孙阶青编修既得探花及第,去秋又典试吾川,今岁以经济特科考列高等,谒假归侍,适当苹宴重逢,诚为艺林盛事。故凡得与斯会,亦荣幸焉。余辈随大府后,同往致贺,及就宴之际,先生朱履貂冠,扶杖而出,犹遍致殷勤,洵不易得也…… 《李超琼日记》书影(苏州市档案馆馆藏) 《李超琼日记》中俞曲园重宴鹿鸣的记载(苏州市档案馆馆藏) 俞曲园重宴鹿鸣,竟然惊动苏州上上下下的地方官吏,上到巡抚,下至知县,以及佐杂官吏都到场了。这天上午八时左右,他们都到怡园集中。鼓吹手吹吹打打,往马医科巷前进,紧跟着的是几个人抬着“重宴鹿鸣”的描金大匾,然后是巡抚恩寿的轿子,太守骑马随后,紧跟是三个县官(吴县、长洲、元和,李超琼当时是吴县令),把描金大匾送到俞樾府上,由正回家看望祖父的俞陛云一一接待,迎进了俞宅。李超琼满心艳羡,自己只是一个大挑举人,如今能遇上这样的盛事,他觉得非常荣幸,想今后有那样的荣宠。他跟随在苏州知府许佑身(字子原)后面,向俞陛云祝贺。大家相谈甚欢,一一坐下来接受俞家的款待。待大家按官阶高下依次坐定,俞曲园穿着红色的丝履,戴着貂皮的帽子,拄着藤杖走了出来(这根藤杖至今犹存,在杭州西湖边的俞楼中展出),一一和这些地方官员问候并致以谢意。李超琼作为吴县父母官,感受到了来自自己辖下、侨寓的学术大师的谢意,并亲承謦欬,他的内心也很温暖。这一天,曾任浙江巡抚的任道镕也从铁瓶巷的家中前来祝贺,他只比俞曲园小一岁,同样耳目聪强,不过任道镕官位虽然比俞曲园高,但他是拔贡出身,并没有重宴鹿鸣的可能。 俞平伯与曾祖俞樾、父亲俞陛云 有人赠俞曲园重宴鹿鸣联曰: 读频年著出新书,亦既五百余卷,鹤寿无量,尚有精华挥不尽; 忆绮岁即登上第,忻此八十二岁,鹿鸣重宴,谨当步武待将来。 重宴鹿鸣四年后,即1907年2月5日,俞樾卒于苏州的曲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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